曾经很长一段时期,我心甘情愿地活在别人的事务中,把别人挑剔的目光,错认成照耀自己匆匆赶路的北斗
在远方
双目失明的博尔赫斯拄着拐杖,神态坚定地凝望远方……这是博尔赫斯传记封面上的一幅图像。
作为盲人的博尔赫斯,正如他担任图书馆馆长、热衷于周游世界等“反常”举止一样,他在用失明的双眼眺望远方。这样一个意象,一个可以将目光折弯、能够把身心灼痛的意象,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闯进了我的生命。
我理解博尔赫斯,相信他一定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。他拥有一个内心的远方。
我的记忆中,真正值得回味的部分,是从对远方的憧憬与渴念开始的。当那个望眼欲穿的出发日子终于来临,我背负简单的行囊,兴奋不安地越过一道道山岗,向着陌生的城市走去。
一步一个伤痛。一步即天涯。
如今似乎务实多了。上班,回家,读书,写作……我在一个约定俗成的框子里认真生活,不愿越轨半步,甚至还把这一切视为幸福生活的理由。
那份远行的冲动恐怕今生不再了。无数次地,我怀念着梦中那只孤独地引颈高歌的天鹅,它的纯美忧伤令人泪流满面。然而,纯美的天鹅,作为猎人目标的天鹅,让我目睹了那些隐藏在树丛中枪口犯下的罪恶。
亲手折断远翔的翅膀,拒绝那片险恶天空。我曾经这样地劝诫自己。
然而远方总是从脚下渐次展现。透过风雨与雾霭,让我看见它。
远方有一抹无声的召唤,它与我的灵魂跃动着相同的节律。
生命其实正如一条河,终究要流向远方。倘要激起更多的浪花,拥有更为亮丽的景观,那么必须遭遇比别人更多礁石的阻碍。作为一条河,我的使命就是义无反顾地撞击前行路上的所有障碍,不畏粉身碎骨,直至不再流动,甚至干涸,永远地消失。“当河不再是河的时候,你将不再是你……”我这样想着,并对自己说。
远方有多远?
在路上
沿着同样的轨迹,我与列车在同时飞奔。左边是农村,右边是城市,它们同时扑进我的视野,又同时离我而去。
还有更多东西,也都飞速地成为身后的风景。不管它们曾经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,是秀美的还是荒凉的,于我而言,忘却它们,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情。然而,我不能。
我只是一个过客,一个行色匆匆,心绪凝重的过客。
暮色降临。我在穿透夜色的同时,亦被夜色所伤。我醒着,聆听列车与路轨对话的声音。在这样的夜里,只有那些同样辗转难眠的人,才是我真正的同路者。
而作家莱特说,与我们同行的人,比我们要到达的地方更加重要。
想起托尔斯泰,那个82岁独自离家出走的老人,他是倒在路上的……
没有人配得上与他同行。我们仅仅是追随者。
然而,哪怕是追随的人,在今天也寥若辰星了。
我将一如既往。我只是一个过客,一个想为沿途风景增添新的风景的人。
终会有人记起这些。
在别处
曾经很长一段时期,我心甘情愿地活在别人的事务中,把别人挑剔的目光,错认成照耀自己匆匆赶路的北斗。
沿着那样的路走了好久也走出好远。蓦然回首,才发觉世界已转到自己的背后。
活着,就要拼力争取一份“正常的生活”。我在克服了自身的“先天不足”之后,这个梦想总算得以实现。作为一滴水,我已融入湖泊。作为一粒沙,我已驻足沙漠。作为一名歌者,我已跻身那个舞台。不再忧虑水之干涸,不再畏惧沙之孤独,然而,在时代的大合唱中,我不知该尽快学会“他们”的表演,还是该竭力唱出“自己”的声音?
也曾试着宽容那些灵魂与生命的双重赝品,这是别无选择的选择。那些曾经的遭遇和未改的秉性却丝毫不肯让步,它们不断袭击、折磨着我,让我不甘放弃,又无法真正融入现实的生活。
“人,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”,荷尔德林式的感觉渐行渐远。 “人对人的恭顺使我痛苦”,贝多芬的慨叹犹在耳边。
在别处。曾经,我也是在别处的啊。
在并不遥远的昨天,对于眼下的处境,我还是个“多余人”和“局外人”。后来,当我以自己的努力亲手粉碎这些备受嘲弄的所谓名分时,自我的精神危机像沙尘暴一样出现了。
其实“多余人”不正是对俗世中人的无情嘲讽?“局外人”难道不是从另一个更为真实的角度对“局内”的切入?谁愿理解他们的“与众不同”?谁能理解他们的“与众不同”?他们仅仅是存在着,以自己的方式。
想起那些视文学艺术为生命的朋友,他们本来就不该,也不屑于在名利场中活得游刃有余、八面玲珑,因为他们把全部精力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艺术。
女散文家筱敏说:“人和人有时是不屑于对话的,一种是以渴望自由为高尚的人,另一种是以博取豢养为荣耀的人”。我记住了这样的话,并将在以后那些自己并不喜欢的日子里,时时提醒或安慰自己。
评论